秋祭东园斋居诗四十韵(己丑)

我昔年四十,曾和白傅诗。
白年六十六,有诗言其衰。
七十欠四岁(白乐天句),我亦如其时。
我昔知命年,目力先差池。
今复十馀载,晶镜屡改移(今眼镜用七十岁老光)。
发白虽少半,大半白其髭。
今年耳所听,亦觉收声迟。
我嫌人语低,聩聩将在兹。
白公于是岁,二齿落有辞。
我幸卅馀齿,全在无所隳。
居粤八九载,湿气注四肢。
诗云微且肿,脚气殊难医。
入滇气凉爽,左足去其疵。
右足尚有病,夏来加药治。
近亦可半愈,兼以息身疲。
园中有山台,藜杖閒可支。
厩中有紫骝,游山偶一骑。
仲秋多祭祀,斋宿今其期。
东园好亭馆,杂树交秋枝。
钟鸣鹤声静,清夜因自思。
我无白公才,我比白公羸。
今亦六十六,官重非分司(白公每乞分司閒官)。
年齿与禄位,不图至于斯。
老妻携季子,归守墓与祠。
服官有二子,效力居京师。
滇南宦最远,今惟仲子随。
仲子文笔拙,经义微能窥。
疏经成十卷(时福儿孝经义疏补初成),阅之颇解颐。
赀郎任子间,所执或不卑。
聚者固相慰,远者叹相离。
健亦勿侈乐,衰亦毋心悲。
君门隔万里,昔人常嗟咨。
我君令臣喜(去冬赐御笔出门见喜春帖子),喜气盈须眉。
春明门外路,岂是天之涯。
惟念老态具,精力将难支。
安可龙钟叟,颓然筹边陲。
然不筹边陲,偷安又何为。
为此斋居夕,自省复自疑。
尚其式古训,亦且力威仪。
大事在于祀,惟福养以之(左传养以之福俗本讹为养之以福)。

现代解析

这首诗是一位66岁官员在秋天斋戒时的自省之作,用平实的语言道出了老年生活的真实状态和复杂心境。我们可以从三个层面来理解:

1. 与白居易的隔空对话 诗人将自己与唐代诗人白居易作对比:两人都在66岁写诗感叹衰老,但境遇不同。白居易此时已牙齿脱落、担任闲职,而诗人虽保留完整牙齿却仍肩负边防重任。这种古今对照既幽默(比如比较牙齿数量)又深沉,展现了中国文人通过历史人物寻找共鸣的传统。

2. 老年生活图鉴 诗中细致描绘了典型老年症状:眼镜度数加深(换了70岁老花镜)、头发胡子花白、听力下降(嫌别人说话声小)、脚气病反复发作。但也不乏生活情趣:拄拐杖登园中山台、偶尔骑马游山、在秋色满园的亭馆中静思。这些细节让古代官员的形象变得鲜活可感。

3. 家庭与事业的矛盾 诗人透露了现代人也会面临的困境:老妻幼子回乡守墓,两个儿子在京城任职,只有文笔欠佳的二儿子随侍云南。他既欣慰于儿子完成学术著作(《孝经》注解十卷),又感叹家人离散。最触动的是他对工作的矛盾心理——明知年老体衰难担边防重任,却又觉得不做事就是偷懒,这种"退而不甘"的心态极具普遍性。

全诗最精彩的是结尾处:秋夜斋戒时,老人一边整理官服保持威严,一边用《左传》典故自我宽慰(祭祀是为求福)。这种庄严仪式与内心困惑的碰撞,展现了传统士大夫"知其不可而为之"的精神底色。诗人没有刻意美化衰老,而是诚实记录了一个高位老者的力不从心与责任感的拉锯,这种真实感跨越千年依然动人。

阮元

阮元(1764~1849)字伯元,号云台、雷塘庵主,晚号怡性老人,江苏仪征人,乾隆五十四年进士,先后任礼部、兵部、户部、工部侍郎,山东、浙江学政,浙江、江西、河南巡抚及漕运总督、湖广总督、两广总督、云贵总督等职。历乾隆、嘉庆、道光三朝,体仁阁大学士,太傅,谥号文达。他是著作家、刊刻家、思想家,在经史、数学、天算、舆地、编纂、金石、校勘等方面都有着非常高的造诣,被尊为三朝阁老、九省疆臣,一代文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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