喜筠仙至即题其诗集后
昌黎圣者徂不作,呜呼吾意久寥廓。郭生近出还崚嶒,肠胃森然起丘壑。
古来文士非羸尪,各有雄心战坟索。自寻世界针孔中,别开九州造城郭。
衰叔曹尚安可论,袭貌沿声胆已薄。丈夫举步骧两龙,岂有趑趄蹑人脚。
我方僵踣瘖不前,君能践之道斯托。忆君别我东南行,挽袖牵裾事如昨。
五年奔走有骨皮,龟坼砚田了无获。时时音问相照临,语言虽甘意绪恶。
岂知今日还相逢,席地帷天共一酌。纷纷蛮触争土疆,谁能买间事笑谑。
解颜一觌岂寻常,百岁忽如扫秋箨。众木有枝草有心,殊性异涂那可度。
昨夕之炭今晨冰,转燠回寒在焱霍。弓影构似公成真,箭锋失机砉相遌。
葛亮书说虽贵和,屈原平生莫量凿。趋同造独良难兼,攘诟纳尤讵非乐。
方今帝舜明四聪,朱虎夷夔并高爵。大钟土鼓相和鸣,文字秋霜起廉锷。
号呼朋侣趋上流,聊可示强孰云弱。嗟予瞽者迷岳尘,不殖十年得毋落。
欲张汉帜标新军,要盟不从谁有诺。独者无倚同者羞,心之簸摇欲何著。
智小谋大姬所惩,偏有狂夫百不怍。移山愚叟无日休,填海冤禽有时涸。
屠龙大啖愿已虚,哆口如箕且一嚼。老筠老筠子视余,谬志诞言岂堪药。
闭门引窍号五噫,欲与秋虫斗方略。宇宙空旷时日宽,安用出膏自燔灼。
忽忆元和奇崛翁,会合联吟两鸣鹤。云龙相逐终不能,海南江东各飘泊。
彼之贤俊尚如斯,我今瞀顽当何若。与君办醉千亿场,谁道人间有纰错。
现代解析
这首诗是曾国藩写给好友郭嵩焘(字筠仙)的赠诗,表达了对知己重逢的感慨和对人生志向的思考。全诗可分为四个部分:
1. 开篇借古喻今(前12句) 用"昌黎"(韩愈)作比,感叹当今文坛缺少有骨气的创作者。夸赞郭嵩焘像高山一样气度不凡,文字能构建精神世界。批评那些只会模仿前人的文人胆小如鼠,而真正的大丈夫应该像驾驭双龙一样昂首前行。
2. 追忆五年离别("忆君别我"至"百岁忽如扫秋箨") 回忆五年前分别时拉着袖子不舍的场景,描述这些年两人虽然通信但都过得不如意("砚田无获"指写作不顺)。如今重逢像天地为席痛快饮酒,把世俗争斗看作蚂蚁抢地盘般可笑,百年人生突然变得像秋天的落叶一样短暂易逝。
3. 探讨处世之道("众木有枝"至"屈原平生莫量凿") 用树木各有形态比喻人生选择不同:有人像诸葛亮讲究和气,有人像屈原坚持原则。暗示自己和郭嵩焘都是不合群的"独行者",就像搭弓射箭稍有不慎就会出错,处世艰难但宁愿承受非议也要保持本色。
4. 抒发壮志难酬("方今帝舜"至结尾) 先表面称赞朝廷贤臣当道,实则表达自己像盲人迷路般找不到方向。自嘲像愚公移山、精卫填海一样做着不可能完成的事,虽然"屠龙"壮志落空,仍要像饿汉大口咀嚼般坚持创作。最后以醉饮千场作结,表示宁愿糊涂度日也不愿随波逐流。
全诗亮点: - 用"龟裂的砚田"比喻才思枯竭,"秋虫斗智"形容无用功,意象生动 - "买间事笑谑"体现对世俗的不屑,"膏自燔灼"讽刺自我消耗 - 在自嘲中暗藏傲骨,如"狂夫百不怍"展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 - 结尾"办醉千亿场"的夸张表达,把文人失意转化为豪迈洒脱
这首诗展现了传统文人在理想与现实碰撞中的典型心态:既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局限,又顽固地保持着精神上的骄傲,在自嘲与自信间取得微妙平衡。